1981年7月8日清晨，我在八圩汽渡等船，准备和母亲还有妹妹一起去遥远的青海探亲。那一年，我6岁，第一次出远门。

在八圩长江码头，我看到了五六层楼高的庞然大物在江面上缓缓航行，上面写着“东方红”三个字。母亲说，这是从上游开往上海的“下水轮”。我们不坐这个，我们搭的船是到江苏江阴黄田港的过江汽渡，过了江，坐长途汽车到常州，再坐上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到西宁，停歇一天后坐上汽车，一路向西，从清晨到傍晚，太阳落山时就能到父亲部队驻地——德令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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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天，我经历了过去从未经历的事。我坐了自行车、汽车、轮船、火车，穿过了横港、长江，沿着长长的铁轨，往父亲部队去的路途上，太阳闪亮，阳光跳跃在我的脚边。

42年后的初春，我回到故乡。从百度地图上找到城市的中轴线，很快就恢复了方位感。人民路和骥江路这两条主干线交错的地方原来就是城中心，现在依然热闹。透过一幢幢楼房，40年前的场景又逐一浮现在脑海。百货大楼、邮电局、星火商店、春风理发店、新华书店、大会堂、电影院、公花园……我看到了它们的影子，与眼前光鲜的楼群叠印在一起，就像有月光的晚上，湖面倒映着树影，真实的树丛和树影，都在月光下模糊起来，看不出谁更虚幻。

我看到自己在这楼群里穿行。

我拐进支路，没有任何目的，就是想看看。经过一家家店铺和一户户人家，就想看看家乡人现在的生活。一位老先生捧着水杯，圈坐在藤椅里，惬意地养神。一个年轻人，正在店内直播，大力地吆喝着自己做的肉酱。看着像40多岁的大饼师傅，目不斜视地从炉膛里掏出热气腾腾的甜大饼和咸大饼。一个女孩坐在矮凳上，拿高椅当桌子，铺开作业本，端端正正地写着作业。阳光照着她的发辫、她的衣服、她的手、她的水笔、她的练习本。风从路口吹来，她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起来，女孩认真地书写。我迅速走过去，不敢打搅她。

我走过体育场，看到了魁星阁。初中三年我在靖城中学度过。我从魁星阁边认识世界，学会理解人类隐秘的心灵、激情、绝望、痛苦。从那时起，我慢慢知道，那些特别光鲜的东西，就像硕大鲜艳的花朵盛开在枝头，不需要探究，必定会遭遇。而我们经历过的许多光阴，就如流过家乡的长江，平缓宽大，拖泥带水，波澜不惊。隐藏在江水深处的波涛和漩涡，就是生活的褶皱。

人到了某个年龄，回头一望，几乎什么也没有。人到了某个年龄，不回头，只朝身边看看，有几个相交的朋友，又似乎什么都有了。奔走使我疲劳，疲劳使我平静，平静让我呼吸到了一些安心的气息。

我把几本书带入厨房，熬紫米粥。见它沸腾，就拧出小火，煎熬多时，汤汁明显加厚，放入淮山药，拧出大火。淮山药细细的，有灵性。盖上锅盖，待再次沸腾，投红枣，把火拧小，慢慢地等枣香。闻着枣香，浑身暖意。这一锅紫米粥，一般要熬两个小时，我守住灶台，几乎寸步不离。熬粥的时候，就读一些旧书和新杂志。读旧书就像遇老朋友，打个招呼就行。甚至不打招呼，点一点头，笑一笑，也很惬意。读新杂志，仿佛在某些场合新认识的人，也不需要多说话，三言两语，一杯茶一杯酒而已。军事家曹操说过：“明明如月，何时可掇？忧从中来，不可断绝。”《礼记·曲礼上第一》说：“为人子者……不登高，不临深。”枣香越来越浓。

散读《诗经》，年轻时最喜欢：“风雨如晦，鸡鸣不已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喜？”现在最喜欢这两句：“式微，式微，胡不归？”

一年又一年，日子过得真快。

2023年的初春，我在靖江新西路的老宅住了几天，坐在东窗底下，越来越觉得这是我的福气。人要惜福。那就用文字记录下这初春的吉光吧。

（作者系中国联通江苏苏州分公司员工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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